“臨床醫學的人文特性是什么?醫生在工作中如何體現醫學的社會性和人文性?首先我還是給大家講講我的病人的故事吧。”北京醫院心內科曾昭耆教授說。雖然已是83歲高齡，他依然精神矍鑠。他說：“希望通過我的親身經歷，讓大家認識到醫學的人文性以及醫患溝通方式的重要性。”

　　■ 做能“干”又能“說”的好大夫

　　“幾十年的槍林彈雨，我從沒想過能活到現在，還保什么健啊!--這是賀龍元帥當初的原話。”曾昭耆當了十幾年賀龍元帥的保健醫生，談起那段經歷時深有體會。一開始，賀龍元帥對保健醫生的建議很不上心，在曾昭耆之前，他辭退了多位保健醫生。曾昭耆剛一上任，就遇到很多問題：“我跟他說的話他都不聽。有一次，他感冒還沒好，卻一直開會到深夜，開完會還要看書。我覺得這樣不行，就去勸他早點睡。勸得他都煩了，就沖我吼。”

　　但第二天，賀龍元帥就向曾昭耆道歉，說他昨天態度不好，隨后又說了句：“曾醫生，我知道你是關心我，但你管不好共產黨人。”正是賀龍元帥的這句話，讓曾昭耆開始反思該如何展開工作。從那以后，他輕易不再約束賀龍元帥，甚至平時還和他一起打牌、散步、釣魚。但是，曾昭耆一旦作出什么醫囑也絕不改變，他曾經直接對賀龍元帥說：“要不你現在就辭退我，要不你就**按我說的辦!”

　　漸漸地，賀龍元帥開始尊重曾昭耆的意見。甚至后來還有傳言說，賀龍元帥一生有“三怕”，其一就是“怕大夫”。談起這段歷史，曾昭耆感慨道：“所謂醫生'會干'是指醫療水平過關，能夠運用自己的專業技能治病救人;而'會說'是指醫生要掌握說話的藝術，將其運用到解釋病情、動員病人中去。對醫生來說，'說'和'干'是相輔相成的。”

　　■ 善于問病人“我解釋清楚了嗎”

　　“有一位病人來就診時，我發現了很多問題，便給他開了藥，也開了假條，讓他回去后一定要請假休息。誰知道這位病人非常敬業，回去后將假條塞兜里又繼續堅持工作。不到兩周，他突然病倒，送來醫院急診后還是偏癱了。后來我經常想，要是當時我嚇唬嚇唬他，把他的情況說得嚴重一點，也許結果就會不一樣。”曾昭耆說。

　　在曾昭耆教授看來，病人要區別對待：對那些過分擔憂自己病情的病人，醫生應該向其詳細解釋病情，利用專業知識寬其心;相反，對待某些容易疏忽大意的病人，醫生則要及時敲響警鐘，甚至采取一些非常規手段。

　　北京交警大隊某隊長患有高血壓，但醫生每次給他開了藥他都不按時吃。當他又來就診時，曾昭耆問他：“出了交通事故，處分責任人不就行了，還做那么多工作干嗎?”病人立刻回答道：“那怎么行?即便我們做了這許多工作，還擔心再出事故，不做就更不得了了!”曾昭耆接著說：“治療高血壓也一樣，吃藥就是做工作。如果不吃，發生并發癥就不好辦了。”病人當時就明白了他這番話的用意，以后就乖乖吃藥了。

　　“對待一些特別不容易聽勸的病人，醫生還要會運用迂回藝術。”曾昭耆說。他強調，不注意及時向病人解釋，或不善于做家屬的工作，是現在部分醫生的一大缺點。越是搞“愚民政策”，病人家屬越是對醫生懷有戒備心理。所以，醫生應該將病情向病人及家屬解釋清楚，要善于問病人“我解釋清楚了嗎”，而不是“你聽懂了嗎”。

　　■兩分鐘也有兩分鐘的解說辦法

　　一對神情焦急的家長帶著孩子到醫院看精神科，醫生給孩子檢查后半天不說一句話。家長非常焦急，于是有了這樣一段對話--

　　家長說：“孩子是什么病?”醫生回答：“精神病。”家長問：“怎么辦?”醫生回答：“吃藥。”

　　“從頭到尾，醫生只說了5個字，結果他被投訴了。其實這樣的事情在醫生的診療過程中經常發生。不少醫生抱怨說，他們兩分鐘就得看一位病人，根本沒精力一個個解釋。但是，兩分鐘也有兩分鐘的交流辦法。”

　　曾昭耆自己給病人看病時就是一邊解釋一邊診斷：“病人來醫院看病，如果最后對自己的病情完全不了解，他們是不會安心的。”他指出，有些醫生的冷漠還體現在細節之處。比如有些農村來的病人不清楚診室的位置，問路時醫院工作人員不予理睬;比如重癥病人在家屬不在時想上廁所，只能自己設法取尿壺，而醫護人員縱使經過也熟視無睹。

　　剖析當下的醫患關系，曾昭耆教授提出，在醫生的診療過程中，態度粗暴惡劣的只是極個別現象，比較常見的是態度冷漠。而態度冷漠是非常傷人的，也是特別容易造成醫患矛盾的。“與其等到發生醫患糾紛再去花精力解決，不如在診療過程中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。”曾昭耆教授提醒說。

　　■ “看醫生的樣子就知道病能好”

　　“醫學的對象是人，這就決定了醫學不僅是自然科學，更是人文科學。”曾昭耆說，近年來由于醫學科學技術的發展，使其人文特性逐漸淡化，產生了“高科技離病床越來越近，醫生離病床越來越遠”的現象。“不懂得社會科學在臨床醫療中的重要作用，或雖然知道但不會應用者，都不是好醫生。”曾昭耆說，“比如病人不舒服時，寄希望于醫生，但他對醫生的醫術、人品完全不了解，病人就會很注意醫生的形象、態度。”

　　“良好的外在表現**以內在的真誠為基礎。”曾有位年輕醫生有點表演功底，甚至可以控制眼淚，所以他自認為接待病人完全沒問題。但當后來問病人對這位醫生的印象時，大家都覺得他很虛偽。“病人可以感受到醫生的真實感情。面對病人時，醫生應該是真誠的。50多年前我還是一位住院醫師，在一次值夜班時遇到病人說自己頭疼得厲害，但多項檢查結果都顯示正常。沒辦法，我只好陪在病人床邊，并不斷地撫摸他的頭部。過了半小時，病人居然睡著了。”

　　曾昭耆還接收過一位70多歲的心梗患者，起初他精神狀態很不好。曾昭耆替他診斷后，這位病人對自己的孩子說了一句話：“小子，你看看那位醫生的樣子，我的病能好!”果然，在四周的治療之后，他的病好了。

　　人之所以對自己的病突然有了信心，是因為醫生良好的儀表風度、談吐舉止使他對醫生產生了信任感。”曾昭耆強調，醫生的一舉一動對病人都有很深的影響，現代醫學在加強藥物、手術等技術治療的同時，也不應疏忽“儀表風度、床邊問診、傾聽解釋、安慰撫摸”等非技術治療方法。